四（8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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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（8）
連悅悅回到家的時候，窗外倏忽雨聲大作。她換下高跟鞋，瞧見寧一盈正坐在沙發上專註地看電視，便走過去有些刻意地撫摸了兩下她的頭。
“餓不？媽今天下班晚了，買的現成的。趕緊去洗手吧。”
寧一盈點了點頭，到廚房洗了把手，坐到了餐桌邊。
連悅悅將買來的熟食和拌菜裝進盤子裏，又把熱騰騰的花卷從塑料袋裏取出來塞到寧一盈面前。
寧一盈像往常一樣，一邊看電視裏的動畫片一邊吃飯。連悅悅則一直在觀察著寧一盈的神情。
今天的事情已經不用多說了。
寧一盈早上下樓以後並沒有去上學，而是找地方躲了起來。等到連悅悅下樓之後，她便跟上了她，一路跟到了音像社。是自己太過春風得意，這才沒有註意到被跟蹤了。而跟到音像社後，寧一盈完全可以趁李煤鋼跟其他顧客理論的時候悄悄混進去，藏在貨架後面，從而不被發現。連悅悅跟李煤鋼在後面的小屋裏快活的時候，她就在關了門的店裏，一切黑暗中的聲響都在為她開啟一扇隱秘的門。最後，她留下了小卡子，證明自己來過。
連悅悅不敢想象，這是自己10歲女兒幹出來的事兒。而越是這樣，連悅悅越不知道怎麽跟寧一盈開口。
但今晚是個不得不開口的時間節點了。
“小盈，”連悅悅緊張地撂下筷子，“今天學校裏發生什麽事兒嗎？”
“沒有，”寧一盈將眼睛從電視屏幕上拔下來，註視了母親的臉幾秒鐘，“怎麽了你？”
“沒怎麽，”連悅悅幹笑，感覺面部肌肉在發抖，“隨便問問。上午有幾節課啊？”
“五節，”寧一盈說著，又把目光落在了電視上，“我是第五節課下課以後才到學校的。”
連悅悅楞了一下，“媽知道。”
“誒？你咋知道的？你看見我了？”寧一盈沒看連悅悅，“不可能，我藏得很好，不會被發現。”
連悅悅沒t話說了。沈默片刻後，她開口道：“媽有事兒跟你商量。”
“我看見你走進音像社的時候，以為你是去給我買磁帶的。我還在想，明明你在電話裏說了那樣的話，怎麽會只是去買磁帶的呢？於是我就偷偷跟了進去，一直在裏面待了很久。”
“所以，你都聽見什麽了？”連悅悅深感羞恥，“你聽我跟你解釋。”
“媽，”寧一盈終於又直視著她媽了，“我只想知道，為什麽是李煤鋼？”
“小盈，他不壞，不是像你爸說的那樣的……”連悅悅說。
“所以呢？”
“所以，”連悅悅快急哭了，“所以什麽？”
“為什麽是他？”寧一盈不依不饒地問，“我爸是他害死的！”
“不是！”
“是！”
“不是！”連悅悅大吼著，甩了寧一盈一個耳光。
空氣瞬間凝固了。寧一盈呆在當場，只有眼淚在以動制靜。
“疼不疼？”連悅悅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，“媽錯了。”
她剛要繞過餐桌去抱女兒，寧一盈卻迅速起身跑回了屋裏，咣的一聲關上了門。
連悅悅被關門聲嚇得一哆嗦。她漸漸感覺力氣被從雙腿抽走，最後撲通一聲跪坐在了地上。窗外雨聲大作，她卻只敢壓著聲音哭。多年的委屈在本該爆發的時候啞了火，剛才的一巴掌讓她在這場談判中徹底失了勢。
她徹底沒了主意。最無助的關頭，她掙紮著爬起來，給李煤鋼打了個電話。
“怎麽了？”李煤鋼接起電話，立刻聽出連悅悅在哭，“你跟小盈說了？”
“要不，咱倆還是……”連悅悅話說到一半又泣不成聲。
“要不這樣吧，”李煤鋼說，“小盈在家嗎？我過去一趟，當面跟她聊聊。”
“別，你千萬別來！”連悅悅望了望窗外的雨幕，趕緊說，“我剛才動手打了她。你來了只會讓她更受刺激。”
李煤鋼沈默半晌，接著安慰連悅悅道：“你別急。跟孩子好好說說，別再動手了。”
“嗯，”連悅悅說，“那我再去跟她說說。我先掛了。”
掛了電話之後，連悅悅讓自己一直留在了沙發上。
她哪還有臉去敲寧一盈的房門？只能任憑時間一分一秒蒼白地流逝，並且哀怨地想要是今天她沒去就好了……甚至說，她剛才沒問出口就好了。
她氣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。痛是吃了，但仍一籌莫展。她知道跟自己較勁沒用，但還是只願意這麽做。
拖延源於懦弱。
一道幾厘米厚的房門徹底隔絕了她們的世界。直到晚上十點，寧一盈才再次從房間裏出來。
她趿拉著拖鞋，一聲不響地去了衛生間。
連悅悅趕緊跟了上去，見寧一盈正在往牙刷上擠牙膏，趕緊說了句：“媽錯了。”
“嗯，”寧一盈把牙刷塞進嘴裏，開始刷牙。
她的左臉明顯紅腫，但神色如常，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，讓連悅悅隱隱害怕。
“媽知道你不喜歡他，”連悅悅努力使語氣顯得懇切，“但他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的。”
寧一盈回頭看了看她媽，眼神像一瓢死水。
“他不可能殺你爸，媽更不可能跟殺人犯在一起，”連悅悅屈膝到跟女兒一樣的高度，湊近她的側臉，接著說，“你相信媽媽一次，好不好？”
寧一盈吐掉泡沫，開始漱口。連悅悅等著她完事，追問：“好不好？”
寧一盈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牙齒，短促地問：“你們要結婚嗎？”
連悅悅一驚，喃喃道：“你要是接受不了，就……”
寧一盈再次看向連悅悅，“就怎麽？”
“就不結，”連悅悅一咬牙，“永遠不結。”
寧一盈嘆了口氣，開始洗臉，洗到左臉時，不禁咧了咧嘴。
連悅悅沒有發現，只顧自說自話，“可是家裏現在很困難，我掙不了多少錢，你奶身體也不好，這兩年一直都是他在貼補我們。”
寧一盈洗完臉，盯著鏡子把臉擦幹，幹脆地說：“結吧。”
連悅悅驚訝得一時間沒說出話。
“不是因為你把我打怕了，也不是因為他給我們花了錢，”寧一盈面向她媽，鄭重地說，“我想了很久。你是我媽，我不想為難你。”
連悅悅一激動，把女兒緊緊地摟進了懷裏。
“媽錯了，媽錯了，”連悅悅脆弱的情緒又被撩撥起來，小小的衛生間頓時灌滿了她的哭嚎聲，“媽再也不打你了。”
寧一盈雙手環著母親的背，像很小的時候一樣，頭枕著母親的胸脯，點頭道：“我現在只有你了。你一定要好好保護我。”
“好，好……”連悅悅一聲一聲地答應著，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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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悅悅回到家的時候，窗外倏忽雨聲大作。她換下高跟鞋，瞧見寧一盈正坐在沙發上專註地看電視，便走過去有些刻意地撫摸了兩下她的頭。
“餓不？媽今天下班晚了，買的現成的。趕緊去洗手吧。”
寧一盈點了點頭，到廚房洗了把手，坐到了餐桌邊。
連悅悅將買來的熟食和拌菜裝進盤子裏，又把熱騰騰的花卷從塑料袋裏取出來塞到寧一盈面前。
寧一盈像往常一樣，一邊看電視裏的動畫片一邊吃飯。連悅悅則一直在觀察著寧一盈的神情。
今天的事情已經不用多說了。
寧一盈早上下樓以後並沒有去上學，而是找地方躲了起來。等到連悅悅下樓之後，她便跟上了她，一路跟到了音像社。是自己太過春風得意，這才沒有註意到被跟蹤了。而跟到音像社後，寧一盈完全可以趁李煤鋼跟其他顧客理論的時候悄悄混進去，藏在貨架後面，從而不被發現。連悅悅跟李煤鋼在後面的小屋裏快活的時候，她就在關了門的店裏，一切黑暗中的聲響都在為她開啟一扇隱秘的門。最後，她留下了小卡子，證明自己來過。
連悅悅不敢想象，這是自己10歲女兒幹出來的事兒。而越是這樣，連悅悅越不知道怎麽跟寧一盈開口。
但今晚是個不得不開口的時間節點了。
“小盈，”連悅悅緊張地撂下筷子，“今天學校裏發生什麽事兒嗎？”
“沒有，”寧一盈將眼睛從電視屏幕上拔下來，註視了母親的臉幾秒鐘，“怎麽了你？”
“沒怎麽，”連悅悅幹笑，感覺面部肌肉在發抖，“隨便問問。上午有幾節課啊？”
“五節，”寧一盈說著，又把目光落在了電視上，“我是第五節課下課以後才到學校的。”
連悅悅楞了一下，“媽知道。”
“誒？你咋知道的？你看見我了？”寧一盈沒看連悅悅，“不可能，我藏得很好，不會被發現。”
連悅悅沒t話說了。沈默片刻後，她開口道：“媽有事兒跟你商量。”
“我看見你走進音像社的時候，以為你是去給我買磁帶的。我還在想，明明你在電話裏說了那樣的話，怎麽會只是去買磁帶的呢？於是我就偷偷跟了進去，一直在裏面待了很久。”
“所以，你都聽見什麽了？”連悅悅深感羞恥，“你聽我跟你解釋。”
“媽，”寧一盈終於又直視著她媽了，“我只想知道，為什麽是李煤鋼？”
“小盈，他不壞，不是像你爸說的那樣的……”連悅悅說。
“所以呢？”
“所以，”連悅悅快急哭了，“所以什麽？”
“為什麽是他？”寧一盈不依不饒地問，“我爸是他害死的！”
“不是！”
“是！”
“不是！”連悅悅大吼著，甩了寧一盈一個耳光。
空氣瞬間凝固了。寧一盈呆在當場，只有眼淚在以動制靜。
“疼不疼？”連悅悅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右手，“媽錯了。”
她剛要繞過餐桌去抱女兒，寧一盈卻迅速起身跑回了屋裏，咣的一聲關上了門。
連悅悅被關門聲嚇得一哆嗦。她漸漸感覺力氣被從雙腿抽走，最後撲通一聲跪坐在了地上。窗外雨聲大作，她卻只敢壓著聲音哭。多年的委屈在本該爆發的時候啞了火，剛才的一巴掌讓她在這場談判中徹底失了勢。
她徹底沒了主意。最無助的關頭，她掙紮著爬起來，給李煤鋼打了個電話。
“怎麽了？”李煤鋼接起電話，立刻聽出連悅悅在哭，“你跟小盈說了？”
“要不，咱倆還是……”連悅悅話說到一半又泣不成聲。
“要不這樣吧，”李煤鋼說，“小盈在家嗎？我過去一趟，當面跟她聊聊。”
“別，你千萬別來！”連悅悅望了望窗外的雨幕，趕緊說，“我剛才動手打了她。你來了只會讓她更受刺激。”
李煤鋼沈默半晌，接著安慰連悅悅道：“你別急。跟孩子好好說說，別再動手了。”
“嗯，”連悅悅說，“那我再去跟她說說。我先掛了。”
掛了電話之後，連悅悅讓自己一直留在了沙發上。
她哪還有臉去敲寧一盈的房門？只能任憑時間一分一秒蒼白地流逝，並且哀怨地想要是今天她沒去就好了……甚至說，她剛才沒問出口就好了。
她氣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。痛是吃了，但仍一籌莫展。她知道跟自己較勁沒用，但還是只願意這麽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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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道幾厘米厚的房門徹底隔絕了她們的世界。直到晚上十點，寧一盈才再次從房間裏出來。
她趿拉著拖鞋，一聲不響地去了衛生間。
連悅悅趕緊跟了上去，見寧一盈正在往牙刷上擠牙膏，趕緊說了句：“媽錯了。”
“嗯，”寧一盈把牙刷塞進嘴裏，開始刷牙。
她的左臉明顯紅腫，但神色如常，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，讓連悅悅隱隱害怕。
“媽知道你不喜歡他，”連悅悅努力使語氣顯得懇切，“但他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的。”
寧一盈回頭看了看她媽，眼神像一瓢死水。
“他不可能殺你爸，媽更不可能跟殺人犯在一起，”連悅悅屈膝到跟女兒一樣的高度，湊近她的側臉，接著說，“你相信媽媽一次，好不好？”
寧一盈吐掉泡沫，開始漱口。連悅悅等著她完事，追問：“好不好？”
寧一盈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牙齒，短促地問：“你們要結婚嗎？”
連悅悅一驚，喃喃道：“你要是接受不了，就……”
寧一盈再次看向連悅悅，“就怎麽？”
“就不結，”連悅悅一咬牙，“永遠不結。”
寧一盈嘆了口氣，開始洗臉，洗到左臉時，不禁咧了咧嘴。
連悅悅沒有發現，只顧自說自話，“可是家裏現在很困難，我掙不了多少錢，你奶身體也不好，這兩年一直都是他在貼補我們。”
寧一盈洗完臉，盯著鏡子把臉擦幹，幹脆地說：“結吧。”
連悅悅驚訝得一時間沒說出話。
“不是因為你把我打怕了，也不是因為他給我們花了錢，”寧一盈面向她媽，鄭重地說，“我想了很久。你是我媽，我不想為難你。”
連悅悅一激動，把女兒緊緊地摟進了懷裏。
“媽錯了，媽錯了，”連悅悅脆弱的情緒又被撩撥起來，小小的衛生間頓時灌滿了她的哭嚎聲，“媽再也不打你了。”
寧一盈雙手環著母親的背，像很小的時候一樣，頭枕著母親的胸脯，點頭道：“我現在只有你了。你一定要好好保護我。”
“好，好……”連悅悅一聲一聲地答應著，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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